领队说考古|李振光:大运河南旺枢纽,一点不输都江堰

考古发现档案:

山东京杭大运河七级码头、土桥闸和南旺分水枢纽遗址分布于聊城和济宁市,作为世界一流的水利工程,很好地复原了运河的使用和运行状况,曾入选“2011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山东京杭大运河的考古工作,为科学编制运河保护规划积累了丰富资料,对京杭大运河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产生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口述人:李振光,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馆员,第二研究室主任

老河道和臭水沟中奋战,揭开河闸面纱

京杭大运河在我心中有着特殊意义,通过考古发掘,我亲手触摸到了古人水工的智慧。尤其是在2011年,我主持的汶上南旺考古发掘工地是当年全国文化遗产日的一个分会场,我们把南旺分水枢纽的引水、蓄水、平衡水、水上航运的原理展现在数百名全国专家面前,并向全国观众现场直播,这让我感到考古工作的重要和伟大。

山东运河位于京杭运河中段,由隋代开凿的永济渠和元代开凿的济洲河、会通河连接而成。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大运河担负着国家的交通运输任务,甚至关系到一个朝代的安危,它的地位远在如今的高铁之上,和大运河一起兴旺的,还有沿河一带的山东城镇,如德州、临清、济宁、聊城等。

清咸丰五年(1855),黄河铜瓦厢处决口,山东运河开始废弃。从那以后,会通河段虽然有闸坝废兴、机构增减的变化,但它的走向不再有大的变动,我们今天所说的山东运河基本定型。

铭文砖

这条运河承载着宝贵的历史文化印记。2004年,配合南水北调东线工程沿线运河文化遗产调查勘探,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开始关注京杭运河。为做好山东运河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科学编制运河保护规划,推进京杭大运河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以及各市县文物部门,对聊城市阳谷县七级码头、东昌府区土桥闸、济宁市汶上县南旺分水枢纽遗址进行了考古调查、勘探与发掘,取得了丰硕成果。

水利工程考古做得相对较少,搞清运河水利构造和原理本身就是难点,我们边发掘边查阅学习水利方面的资料。运河水工设施规模都挺大,一个发掘区能有五六十米宽,甚至达到上百米。在发掘前,大多是村中的臭水沟或者老河道,多年积水,臭气熏天。闸门等设施又大多在大的村镇中间,工作环境复杂、恶劣。

在发掘中,我们还雇用了村里百姓帮助发掘。虽然大多在泥水中工作,但大家都很努力,不怕苦、不怕脏。当世界一流的水工技术逐渐展现出来时,我们更有使不完的劲儿。

解决栓塞之苦,精妙之处让今人惊叹

说起水利工程,不少人首先会想到都江堰,其实南旺分水枢纽的科技含量要远超过它。南旺分水枢纽位于济宁市汶上县南旺镇,研究水利的专家认为,这个工程在规划、建筑和管理方面都代表了17世纪世界工业革命前土木工程技术的最高成就。

南旺砖石堤岸、石筑台阶码头与木桩挡板

南旺地处泰山的西侧,在京杭大运河全线中地势最高,又被称为“水脊”。如果把京杭运河比作一条主动脉,那么南旺这个位置常让主动脉忍受“栓塞”之苦。这里就像是驼峰的顶端,南来北往的船只经过南旺时,就会像汽车爬上陡坡一样战战兢兢,船只运行速度大打折扣。而在春天,这里常出现运河缺水、无法通航的情况。经过这里的船只要想通过,只能等待。

为了保证运河的顺利通航,明朝宰相宋礼集国家的财力人力,主持了南旺分水枢纽工程的建造。他寻访到了民间治水英雄白英,了解周围地势、水源和治水经验,然后疏浚泗水、金乡等地的泉源补充河水,开通小汶河,引汶河水到南旺。并在分水口附近挖了三个大湖,就像三个“水柜”,多水季节把水存储在湖里,缺水的时候再引入运河。

南旺水脊的南北两侧还修建了柳林闸和十里闸两个大的闸门提高运河的水位,保障运河的畅通。小汶河长九十里,河水从高处流入运河。为了减缓河水入运河的速度,特意增加小汶河的弯曲,减缓水流。

小汶河东北角石砌分水口

当分水枢纽的面纱逐渐揭开,大家不禁感慨,宋礼和白英实在是太聪明了。位于小汶河与运河交汇处小汶河口两侧,用大石板垒砌成喇叭形分水口,南北拐角相间64米,两侧与砖石堤岸相连接。

喇叭状的分水口将小汶河来水分散,与弯曲的小汶河相结合,减缓河水入运河的流速,减轻对运河西岸的冲击。而西岸采用曲线状石驳岸,分化了来水的力量,与不同角度的石砌分水口相配合,又很好地起到了南北不同水量分水的效果。喇叭口和石驳岸的结合,实现南北方向的三七分水和四六分水。由于南侧拐角较钝,我们可以想象,当水流从这个口出现之后,更多水流会因此流向南方。

徐建口斗门

在分水口的东北高处、小汶河的西岸是徐建口斗门。这个斗门的设计采用相间隔的两道闸板,对小汶河入马踏湖的水进行初步沉淀。在闸门的西侧,沿岭脊高处开挖长达1000米的引水渠,把水引到马踏湖的远处。长的引水渠,对引入河水起到了沉淀流沙澄清水质的作用,同时对马踏湖起到了平衡水源的作用。可见古人有多聪明!

探究南旺分水枢纽的秘密,科技考古可派上了大用场。比如在调查勘探和测绘过程中,用航空影像图分析三个湖区大堤和小汶河的保存情况,并对分布图进行标注。通过雷达探测仪,对地下遗物特别是石头、砖类遗迹进行分析。用GPS对发掘的点和文物分布点进行测绘标注,用GTS对遗迹的平面分布及高差进行测绘分析。科技的运用,为我们大面积比较研究打下了科学基础。

历经几百年沧桑,闸底依然平整

2010年8月-12月,土桥闸的发掘如火如荼地开始了。土桥闸是京杭运河故道(小运河)上的一座石质节制船闸,是用来调节水位高低、保证行船的水工设施,位于聊城东昌府区梁水镇土闸村。这个船闸始建于明代,清代乾隆年间进行了两次拆修。

土桥闸闸槽与闸门槛石

土桥闸由闸口、闸槽、底板、门槛石、迎水燕翅、分水燕尾、墩台和两侧保护木桩、荒石组成。闸门底板距离地表有七米半,两侧还得下挖一两米,地下渗水增加了我们发掘的难度。尽管如此,当土桥闸全部清理出来后,大家都被运河闸门的规模和气势深深地震撼了。

闸门北侧燕翅(承受来水、呈扇形张开的“八”字折弯直墙)宽近六十米,墩台(两岸伸入河道拦截水流的墩式水工建筑)高7.5米,中间闸口宽六米多,燕翅和墩台是用雕凿规整的大石块垒砌起来的,闸门底板用平整的石板铺成,历经几百年在河道底部还是那样平整,没有变形,真是无法想象。

我们发现,闸门底板上雕凿了燕尾形的榫铆,用燕尾形铁锔扣把一块块石板连接起来,十分坚固结实。墩台的底部和闸门底板的下面,用长的杉木砸入河床做基础,闸门底板的南北用砸入河床的长木做保护桩。

土桥闸东闸墩北保护石墙与木桩

月河是连接船闸上下游的月牙形水道,进水口高于河道,汛期闸门关闭时洪水从进水口溢流入月河,船闸维修或捞浅时航船也可以从月河绕行。

清乾隆《东昌府志》记载土桥闸下有月河一道；《山东运河备览》也记载土桥闸月河长一百八十五丈,也就是592米。

我们通过调查勘探发现,土桥闸下的月河位于船闸东侧,呈南北长的不规则半圆形,外有月河堤。月河淤塞时间远早于运河,残存的故道被民国时修建的村围沟截断。

《山东运河备览》中还记载,土桥闸东岸有一减水闸,《东昌府志》中也记录着土桥闸北东岸有四空闸滚水坝减水。在闸口向北大约200米东侧大堤上,我们发现了一个明显低洼处,在调查时我们曾在这里发现了一块条石,条石的形制和闸上用的条石相同。当地村民在平整农田时也曾挖出许多大石块,石下有木桩,因此我们推断这个位置应该就是减水坝旧址。

在东侧闸墩边缘,有一座大王庙,祭祀的是河神金龙四大王谢绪。大王庙在京杭运河的两岸重镇是很常见的。这座大王庙坐东向西,在它的墙基内,我们发现了一块“康熙二十八年抚院明文”石碑。

在闸北河道我们还挖出了三件镇水兽,都是整块石头雕刻而成,其中一件是一只蹲踞猛兽,四肢粗壮,头部有鬃毛,张嘴獠牙,鼻梁隆起,头顶有三只角,中间一只角最大。

土桥闸南侧全景（从南向北）

土桥闸经过修复,如今再次展现活力,作为南水北调东线工程的一段投入使用。碧绿的长江水一部分从闸门内向北流过,再现了当年水过船闸的景象；一部分由闸门东侧暗渠里流过,很好地完成了南水北调的任务。

发掘完土桥闸,紧接着第二年春天,考古队又对七级码头一带进行了发掘。七级码头位于阳谷县七级镇,是一座运河边上石头垒砌的台级式码头,乾隆十年(1745年)重修。

虽说叫七级码头,其实台阶共有十七级,南北宽4.9米,边石用长条石斜铺,台阶底部用侧立条石横挡。码头顶部平台与长方形石板铺成的老街道相连接,平台顶部用砖石垒砌了两座石垛。在台阶下的夯土平台上,我们发现了一些小洞,这是当年为固定船只,木桩反复插入的痕迹。

寿字纹青花碗

与码头相连的古街大约有一米五宽,中间平铺大石板,两侧平铺的是小石块。在石路下有三层路土,在第一、二层路土中,我们发现了明、清时期青花瓷片,下层还有宋、元时期的瓷片。

通过发掘,我们可以遥想当年运河码头重镇,船来船往,行人肩挑手提,登岸的、上船的,吆喝声、叫卖声,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老街道两侧店铺林立,一派繁华景象。

寿面瓦当

2011年,山东京杭大运河七级码头、土桥闸和南旺分水枢纽遗址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但我们对山东运河的探索还在继续。2012年,我们又进行了汶上南旺邢通斗门、常鸣斗门、徐建口斗门的发掘工作,2013年发掘了汶上南旺柳林闸和寺前闸,以及临清戴闸。不同类型闸门和斗门的发掘,进一步丰富了运河水工设施的类型,也让这条古老的运河,带着曾经的繁华与沧桑从历史中走来,带给我们震撼与启迪。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范佳

（壹点号 人文齐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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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凡、徐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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