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球射击摊引发的风波 济南洪楼夜市谨慎的摆摊人

近日，因为6支枪形物被鉴定为枪支，51岁的天津气球射击摊摆摊者赵春华获刑三年六个月，引发了对现行枪支认定标准和相关量刑标准的质疑。

5日晚，一对情侣在洪楼夜市玩打气球游戏。(张展铭 胡磊 摄)

枪支认定标准为1.8焦耳/平方厘米，以该标准近距离打到身上只是个红点，威力远小于弹弓;至于量刑，就像个数学公式，非法持有枪支量刑一般只是考虑支数，持有一把真枪的量刑低于5支气球枪。

近日，自51岁的天津摆摊者赵春华因为6支枪形物被鉴定为枪支，获刑三年六个月以来，济南气球射击摊的摊主们变得谨慎起来。

不知是受连续雾霾天影响，还是因为最近“风声紧”，1月1日至5日期间，位于长清大学科技园商业街和王官庄夜市的气球射击摊都没有出现，就连洪楼夜市的几位从业者，虽然在22：00之后出了摊，但也有意减少了气球枪的数量。

担忧源自一位“天津老太”。不久前，51岁的天津摆摊者赵春华因为6支枪形物被鉴定为枪支，获刑三年六个月。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的，是1.8焦耳/平方厘米的枪支认定标准。

此前4个月，曾因同一标准被认定为“贩卖仿真枪”并服刑4年的玩具小贩王国其，终获无罪，获赔43万元。

洪楼夜市谨慎的摆摊人

1月5日22：10，洪楼夜市上有3处经营此类气球射击游戏的摊点。其中较大的一个摊位约3米长，支起的白布上挂着近130个五颜六色的小气球，桌上摆着3支气球枪和30多个用作奖品的毛绒玩具。10分钟内，有3人在此射击，其中一位还要求摊主将气球一个个抛至空中供其射击。摊主已在此经营近10年，生意“还算可以”。近期，她一般每天22:00开始摆摊，次日凌晨1:00左右结束。

与其相邻的另一个气球射击摊上摆着8支气球枪。记者上前搭讪时，摊主起初称此枪可出售，50元一把，但随后警惕地不再作声。

对于“天津老太”一事，摊主们均称，搞不懂那个拗口的认定标准，虽然自认为“和她的枪不一样”、“是最便宜的那种，没有危险”，但同时他们也意识到，即便如此，“如果想查，也没有办法”，因此，谨慎起见，“平时不敢太张扬，最近只敢在桌上摆3支枪。”

1.8焦耳/平方厘米有多大威力

较早将摊主们“搞不懂”的认定标准带入人们视野的，是8年前的“王国其案”。

2009年10月，在广州一德路玩具市场卖了一个月仿真枪的王国其被警方带走。让他意外的是，他摆摊贩卖的20支仿真枪，有18支被鉴定为真枪，而这些枪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些伤不了人的玩具。

2008年3月1日，公安部行业标准《枪支致伤力的法庭科学鉴定判据》开始实施。这一推荐性行业标准将枪口比动能≥1.8焦耳/平方厘米作为认定非制式枪支的判定依据。而此前，强制认定标准是16焦耳/平方厘米。

枪口比动能指的是射出物离开枪口的瞬间所具有的动能，除以射出物的横截面积得出的数值。这一数值会受到“子弹”自身的材质、重量及枪口大小等因素影响。

王国其称，当时警察告诉他，得到内部通知，枪支认定标准为1.8焦耳/平方厘米。但这是个什么概念，警察说自己也不清楚。王国其请律师，律师在刑法和网络都找不到相关规定，最后在公安网花钱买到了内部文件才得以翻看。

这也是“1.8焦耳/平方厘米”第一次进入他的认知范围。这个标准究竟是什么概念，《枪支致伤力的法庭科学鉴定判据》的主要起草者季峻曾经在论文《钢珠气枪及其发射弹丸的检验和鉴定》中对“1.8焦耳/平方厘米”的临界值计算过程进行了阐述。

季峻选择屠宰猪场11只200斤重的白猪眼睛为实验对象，他们在10-20厘米的距离对眼睛进行射击试验。试验发现，枪口比动能大于1.5焦耳/平方厘米的情况下对人要害部位(眼睛)近距离射击可以造成伤残。最终论文将在1米内阈值钢珠气枪致伤下限值定为1.8焦耳/平方厘米。

此类“枪支”威力有多大?浙江省绍兴市袍江公安分局交警大队办案中队前中队长钱卫强介绍，“打在皮肤上像被针扎了一下，皮肤上会出现一个紫色的点，两三天就下去了。”

钱卫强2013年曾因在执法中被车撞伤昏迷，被誉为“绍兴最美交警”。因经常参加省市射击比赛，2013年底，他从一深圳水客处购买仿真枪练手，2014年8月，绍兴市海关缉私局找上他，经调查发现其所持有的“枪支”不属于走私武器弹药，便于2015年4月将此案件移交给绍兴市公安局。为了不给警队带来影响，2015年9月15日，钱卫强辞职。

于2017年元旦当天代理赵春华上诉案的北京理工大学法学院教授徐昕认为，赵春华涉案枪形物根本不是枪支，枪口比动能与真枪相差百倍，将玩具枪认定为枪支，以真枪对赵春华定罪量刑，违背常识。1.8焦耳/平方厘米的标准远没有致人伤亡的可能性，认定为枪支是错误和荒谬的。以该标准，近距离打到身上只是个红点，不会伤皮肤，根本无需治疗，威力远小于弹弓。

这一点，和“根本没有犯罪的主观故意”、“摆摊谋生没有造成任何人身财产损害”，成为徐昕认为赵春华无罪的3大理由。

“生产和销售都没事，买了就不行?”

虽然“天津老太”的气球枪根据这一标准被认定为枪支，但它们的来源和渠道却毫不神秘。洪楼夜市的几位摊主表示，这些枪从很多玩具商店、西市场小商品城和淘宝网上很容易就能买到。

记者在淘宝网搜索“打气球的枪”，找到数千个相关商品。其中，标记“AK12、M290、M690”等型号的打气球枪有879个，价格从15元到578元不等，100元左右的居多。有的商家一个月售出100多件。很多买家在购买后评价，“30米之内精准度高得不得了，射出去子弹都碎了，威力大，很不错。”

而一整套标配的“打气球套餐”，只需800元左右就可买到。其中包括打气球枪10支、一包约5000粒左右的塑料子弹、10包乳胶气球、2个打气筒、10包维修包配件、1包加厚气球、1块红色档布和140个夹子。

一商家告诉记者，这种标配的枪一般可以射击15米左右，打气球足够了。而“高配”的枪则更厉害，在质量和力度上做了提升，配有金属内件，一般可以射击30米左右。

该商家表示，销售此类产品并没有问题，每天都会发货，物流方面也十分正常，不存在被查处的可能。

王国其表示，如果这种枪被认定为枪支，“那生产玩具枪的商家就是生产军火了。”

持有一把真枪的量刑低于5支气球枪

对于认定标准，一位摊主直言“不合理，不统一”，“军火”生产商、销售商都没事，到最后一个环节，老百姓买到手里就违法了?

让人感觉“费解”的，不只是认定标准，还有量刑标准。

2013年，安徽淮北人段某某在KTV与人争吵厮打，其间段某某掏出一支PPK手枪抵住对方头部，威胁打死对方，对方反抗夺枪，枪梭及子弹掉落，未开枪。段某某被认定非法持有枪支罪，考虑到段某某归案后能如实供述主要犯罪事实，庭审时自愿认罪，法院决定对其非法持有枪支罪予以从轻处罚，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另因寻衅滋事判9个月，最后执行一年六个月)。

类似案例不计其数。这些被告之所以非法持有枪支罪的量刑比“天津大妈”要轻，就是因为他们只有一把枪，虽然枪的威力是气球射击摊枪支的几百倍，虽然很多案件中枪被用来杀人、绑架、贩毒，但在判定非法持有枪支罪量刑时，依然比不上5支以上的气球枪。

律师周玉忠表示，“非法持有枪支量刑一般只是考虑支数，如果造成了其他犯罪另外再算。”

在司法实践中，两支军用枪支、火药动力枪支的基准刑是三年，每增加一支刑期增加一年。非法持有以压缩气体等为动力的其他非军用枪支5支以上时，在基准刑三年的基础上，每增加一支刑期增加六个月。

“天津大妈”是6支“枪”，所以在5支枪三年刑期的基础上增加了六个月，定为三年六个月。

在一位基层民警看来，“这就像个数学公式，法院判的时候只考虑几支枪，要是有个毒贩拿两把AK47，(非法持有枪支罪的)刑期估计跟那个摆摊的天津大妈差不多。这合法，但合理吗?”

对于此类仿真枪案件“同案不同判”的现象，徐昕直呼“差距太大”。在他看来，此类案件的判决结果，似乎取决于法官的自由裁量。“判得轻的法官会更多地考虑到案件其他因素，而判得重的就只是按相关条款机械裁定。”专家对枪支认定标准存异议

洪楼夜市上这种气球射击摊，在全国有多少个并无相关数据，但数量之大可以想见。而据相关统计，在“天津老太”之前，裁判文书网里只有5个地方有判例;广西贵港、四川隆昌判管制，云南澄江、北京门头沟判缓刑，北京房山十渡景区的3个人判了实刑。

一位一线警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玩具枪和枪支区别划分不是很清晰。“如果我们平时看到街边有人做打气球生意，我可能会认为他们的枪是玩具枪，不会主动去制止或者管制。”

有“辨别困惑”的不只他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法学院教授、法学博士陈志军在论文《枪支认定标准剧变的刑法分析》中指出，我国现有的规范性文件，对枪支、仿真枪和玩具枪的态度不同，持有玩具枪是合法行为，持有仿真枪是一般违法行为，持有枪支是犯罪行为。区分标准如此专业，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和掌握。

作为曾经的警队射击教练，钱卫强也认为，首先，现行的枪支认定标准定得太低，64手枪的枪口比动能是260多焦/平方厘米，警察都不愿意用，威力太小。10米的距离去打坏人，对方仍然可以跑过来实施侵害，50米以外可能连穿的厚棉袄都打不透。1.8焦/平方厘米的枪口比动能又算什么?

在周玉忠看来，无论枪支鉴定是否合理，法院在审理相关案件时不应采用公安部的枪支认定标准。“公安部的推荐性标准和内部文件根本不能解释刑法枪支，其只能在生产中选择适用作为判定产品合格与否的依据，也不是刑法上的国家规定，公民违反公安部内部文件也不一定是违法行为，何来犯罪?”

季峻表示，《枪支致伤力的法庭科学鉴定判据》是由许多专家经过多年研讨制定出来的，一切都要按照国家标准去做，按照法律法规来办，跟其他法律法规接轨。但“这个标准是看能不能致伤，但是能致伤和判刑，是两码事儿”。对于赵春华事件，季峻认为，摆摊与判刑不可一概而论，“应该根据各个案情，适当处理，不可量刑过重。”

[责任编辑：董迪、于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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