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眼回眸四十年 -44】老工人的洋儿媳 (1990)

1990年1月26日 除夕，居住在山东济南市工人新村的退休工人于亦良家里格外热闹一一在山东大学留学的奥地利儿媳妇傅雅娜第一次来家过春节。

傅雅娜一进门，便扎起围裙进厨房忙了起来。她又是切又是炒，公公竟成了她的帮手。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摆满香喷喷酒菜的饭桌旁，雅娜为二老斟满了酒后，用流利的中国话说："祝爸爸、妈妈新春幸福 !" 两位老人乐得合不拢嘴。

大众日报记者 钱 捍 摄

刊于《大众日报》1990年1月27日一版

刊于《工人日报》、《中国青年报》1992年2月12日

刊于《青年记者》杂志 1992年第2期

钱眼档案

一支歌引出的故事

——采访济南市第一对涉外婚姻追记

钱 捍

我结识傅雅娜并了解到她的跨国婚姻是在一个极偶然的机会里。

1990年春节前夕，我得知山东大学的部分留学生将在济南过春节，便在腊月二十九日晚上约了几位同行，来到山东大学的留学生楼。也许是因为文化习俗的不同，中国人此时都已家人团聚，准备共享天伦，不管是家里还是街上，都洋溢着团团喜气。而西方人最重视的圣诞节，此时的狂欢气氛都已烟消云散。所以准备按中国习俗过过春节的几个外国人，只是学了个形式，笨手笨脚地包几个饺子，场面显得颇为清冷，同来的记者有的见没有什么“火花”式的镜头出现，边和司机一道，开车回府了。我不甘心一无所获，便在他们的挽留下和他们一道用了他们称之为“年夜饭”的晚餐。

吃饭时的情形亦是不甚活跃。好大的饭厅里，录音机放着流行歌曲，见状为了活跃气氛，我就自告奋勇随着录音机唱了一首歌。结果，几个外国人见我扯着嗓子唱起了，也争先恐后地登台献艺，顿时，整个餐厅一下子热闹起来。这时，只有一位漂亮的西方女孩微笑着坐在那里不动，很文静可爱的样子。为了抓几幅形象有美感的照片，我怂恿她上台去唱。她用流利的汉语对我说：“真对不起，今天我感冒了，以后有机会再唱。”我说：“ 你们学习几个月就走，哪里还有什么机会，这个春节也可能是我们这些人在一起过的唯一的春节了。”

这时坐在旁边一位韩国小伙子插嘴道：“别人没机会，她有的是机会，她是你们济南老乡。”

一听这莫名其妙的话，我脑子里灵光一闪，预感到下面有好“戏”了，便紧追不舍地问：“ 您是从哪个国家来的？为什么会是济南老乡？”

那位小伙抢着说：“ 她好运气，嫁给你们济南的一位小伙子了，她的婆家是济南老户。”

这下可抓了条“大活鱼”，我兴奋了，连和这些留学生们干了6杯。就在其他人又唱又跳的喧闹声中，我坐在傅雅娜身边，听她讲述她引以为骄傲的跨国婚姻：

“ 我是奥地利维也纳人，父亲是维也纳一个图书馆的馆长，母亲是德、俄语翻译。我在维也纳学习6年中文后，1988年我乘欧亚列车来到中国。在火车上，我铺位的上面是一位中国的数学教授，他根据我奥地利名字为我取了一个中国名，就是傅雅娜，我太喜欢这个名字了。"

“ 刚来到中国时，我的汉语水平不如现在好。来山东大学学习不久，我们几个留学生朋友都买了自行车。一个星期天的一天上午，我们去给自行车挂牌，没想到走到半路，我的自行车胎被扎破了，我们推着车到处找不到修车铺，正在着急时，一位中国小伙子，就是我现在的丈夫于峰走到我们跟前，用英语问：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吗？我用汉语告诉他要找修自行车的师傅，他很快把我们带到修车点，修完后又带我们去挂牌子，跑前跑后忙了半天。当时我感到中国人真热情好客，到处都有活雷锋。所以，当于峰在分手前问我们可不可以去拜访，我不加思索地满口答应了。”

“ 后来于峰果真去山东大学找我们，刚巧那天我的朋友们都上街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宿舍里。我们就像相识很久的老朋友那样聊天，于峰懂得真多，他从景德镇陶瓷学院毕业，读书时就自己挣钱游遍了大半个中国，他给我讲中国各地的风俗民情，我被陶醉在各种神奇美妙的故事里。”

“ 我们1989年9月结识，12月彼此表达了自己的感情，1990年2月定婚，4月就在济南举行了婚礼。我开始写信给父母，告诉他们我和一位中国小伙子相爱时，心里很胆怯，生怕他们不同意。没想到我的妈妈回信表示他们完全信任我的选择，我当时高兴的大叫：妈妈好棒呦！”

“ 我的婚礼是在济南明湖饭店举办的，完全中国式。我的娘家人全是我的留学生同学，他们代表我的家人向我和我的丈夫祝福。奥地利方面也承认中国婚礼的合法性。结婚后我们回到了奥地利，我丈夫在维也纳最大的陶瓷公司找到了一份雕塑工作。我们还没决定今后生活在哪里，也许是我的国家，也许是中国，也可能在欧洲的哪个国家，但我今年4月，从山东大学毕业回国后，将找一份同中国有关的工作，比如做中国各种代表团的接待工作，这样可有机会常来中国，来看望中国的爸爸妈妈。”

傅雅娜最后告诉我，她年三十和春节要回婆家过。我问是否可以除夕晚上到她婆家看看，她满口答应，并仔细地给我画了路线图，乘几路公共汽车，再转几路车，下车后怎么找，说得清清楚楚，看来，她已对泉城很熟了。

除夕下午5点，我按照傅雅娜所说的地址找到了工人新村。于亦良一家正忙着炒菜、包饺子，傅雅娜穿着婆婆亲手做的缎子棉袄，在厨房里挥着勺子在炒菜。身为厨师的公公于亦良正在给她打下手。这是一户极为普通的工人家庭。母亲退休前是裁缝，于峰的姐姐和泼辣能干的洋弟媳相处得十分要好。她告诉我说：“ 雅娜第一次来我家，我们就都很喜欢她，但我弟弟告诉我他要和雅娜结婚时，我认为他精神不正常。咱只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只有我弟弟读过大学，可雅娜对这件事的认真态度，甚至比中国姑娘还有过之。说来这也是我父母的福气。”

在团圆的饭桌上，傅雅娜让大家坐到座位上，然后端起酒杯先敬公公一杯。于亦良高兴地一饮而尽，接着滔滔不绝地夸起他这个洋儿媳来。他说雅娜十分聪明，在他的指点下，不久就会做鱼香肉丝、宫保鸡丁等多种名菜，包饺子、包混沌更是熟练极了，而且做得味道醇正。他最后对雅娜的评价是：这是个传统的女孩子。

傅雅娜对她与这个普通然而非常和睦的家庭如此投缘有自己的解释：“全世界对爱与友谊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我爱我丈夫，自然会把这份爱带到他的家庭里来。从生活习俗方面讲，开始难免有些方面不习惯，但这只是个愿不愿意习惯的问题。比如我在维也纳的家中就摆上了中国带去的暖水瓶，为的是沏茶方便哪。”

我一边与他们谈话，一边按动着相机快门，拍下了一组他们阖家团聚喜气洋洋的照片。

傅雅娜和于峰的结合是济南市第一对涉外婚姻。这桩婚姻不同凡俗之处在于，这并不是大陆姑娘嫁外国人以此做跳板远飞国外，在这桩婚姻里处处洋溢着真挚而美好的感情，因为没有强烈的目的性而不使中国的同胞在谈论时感到窘迫。当我告辞时，深深地祝福傅雅娜和她的公婆一家，并约好来年奥地利的亲家来探访或她们带着自己未来的小宝宝再回济南时，在我这组充满温馨的图片中再填上几张更加令人感动的瞬间。

走出工人新村的楼群，我仍在回味着一支歌所引出这个跨国婚姻的故事。此时，天上已是繁星闪烁。一颗闪光雷从我面前呼啸着冲天而去，并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朵。我抬腕看了看表，22点多了。

这是我第8个除夕走在采访归来的夜色里……

( 刊于《祝你幸福》杂志1990年第3期)

[责任编辑：杨凡、穆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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